那捧逾一抱大小的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对方的脸，只堪堪露出一双裹在淡蓝牛仔裤里的匀亭双腿。
季司游扫了对方一眼，注意力多数集中在那把洋甘菊上，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瑰艳又浓稠的红色，忍不住拿出手机搜了搜红洋甘菊——
传说中，洋甘菊古埃及人是对太阳神的供奉，便有人断章取义，说此花象征着永远的灿烂与共，世人多用其来歌颂不屈不挠，在精神世界里弥补苦难。
可人们大多不会知道，古埃及的祭司（**注）将能治疗热病的温抚花植视若珍宝，赞美其是属于月亮的药草，能化解不安与怒爆，只有祭司才懂那其中蕴藏如婵娟的慈悲与自如。
就是在千万年前的青尼罗河之隰，一株追阳披月的野花，生得一副太阳躯，铸出一双月华眼，是先民继晷告祀的虔诚，是神明也无出其右的自渡。
烧天裂地，丰雨沼泽，一植便是一尊天。
……
季司游回过神来，视线再一次聚焦到了那束花。
3月底罕见的火烧云攀爬在抱花人背后的天幕，红灿金赤的霞光铺天盖地地洒着余辉，照得花也在无声中熊熊燃烧。
而穹顶流转的上弦月勾着蔚蓝跨过红霞收拢的白，把日、月融揉。延续着久远之前的规律，在宵柝声里、在晓筹降落，日月的更替中，有水到渠成桥接了一步之遥。
远星忽闪，天空已然被洗刷成了春的紫、夜的青。
季司游没有找到红洋甘菊的花语，可他这一瞬间却在空荡的风声、草动与虫鸣里心领神会。
那抹花红，看阳，也看月。
也有人，只是看花。
·
齐玉堂突然有些琢磨不透他这位脾气暴躁、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老同学了，他一颗心脏因为担惊受怕而翻江倒海，做着最坏的打算对人低声下气——的确没想到就这么成功了。
在他的认知中，温清纶“嫉恶如仇”到迂腐，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徒，综述起来，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个眼中没有真善美的“极端分子”。
齐玉堂曾经跟风做过性格评测，还带着全宿舍的人一起排排做，关于他自己的他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反倒清晰记得温清纶得了个“画饼充饥的高手，想要地球下一秒就爆炸的厌世者，不一定成为能动改造世界的梦想家，更大可能是不定期发癫”，以及全宿舍掀顶的狂笑。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齐玉堂就从这样一个仅存的正能量都无比假大空的评语里，孵化出了与常人如出一辙的不屑一顾。
齐玉堂不知道，在他们喋喋不休时，温清纶正在思考怎么把“不一定成为”变成肯定句。
正因如此，直到温清纶面色平静地与自己并肩同行，齐玉堂仍旧觉得自己撞了鬼——
他嘴唇动了动，好歹挤出句“晚上我得去……晚上我有约了”。
一旁的温清纶像是才知道他晚上有事，挂起虚情，绷出标准的笑脸，客气道：“那真是不巧，有机会了再约？”
齐玉堂被他这个生疏僵硬的表情搞得浑身不自在，抬脚离他远了些：“当然。”
接下去便是再无话讲，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铺满混沌暮色的大厅，像是终于刺破扼喉的壁障，放归鱼儿入水。
齐玉堂毫不迟疑地拾级而下。
而季司游不远处，护着那捧红洋甘菊的使者也迈开双腿，朝台阶而来。
站在高长的台阶上，温清纶一眼便看见了含笑招手、目光遥仰的季司游——后者彻底浸润进了水蓝火赤的彼此侵蚀中，一张起伏如塑的面庞映出月白色的隐光。
温清纶吊在喉头的那口气此刻堪堪咽下，他再也不想多走一步了，他知道有人会纵容他的任性。
于是他便真的看到了季司游回身从车里拿出只口袋，然后往自己而来——天色黯淡，加之强压之后情绪涣散，饶是视力匀一半出去也能穿针的温清纶，也压根没在意季司游到底是从哪里掏出东西来的。
闷着脑袋快把台阶走到底的齐玉堂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触感冷冰冰又热烘烘。他抬头，一眼扎进大片暗沉的红花里，原来冻人的是包装皮，烫手的是一截白嫩嫩的胳臂。
“对不起啊——诶，齐师兄？”是道含糊的女声。
齐玉堂从暮色里有些骇人的花上移开眼，先和从一旁经过的季司游对上视线，后者显然认出他来了，微微颔首示意。
齐玉堂又偏头，看清了藏在花束后头的人：“陈韫书，你怎么——”
不等他说完，陈韫书就急匆匆地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顺台阶直冲而上。
看着如今台阶一上而下的三人，别提其中一个还带了如此惹眼的花，齐玉堂电光火石间突然反应了过来。
陈韫书这个小师妹进校之后经常跟在温清纶后边儿跑，齐玉堂几人私底下对两人模模糊糊的关系议论过好几次。
看着陈韫书和季司游之间逐渐缩短的距离，齐玉堂不禁提振音量唏嘘——
“小师妹，你怎么现在才来表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