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凉菁的罪,是情债,是人心。
自幼便入宫做柳姒瑶的陪读,董凉菁和皇子公主们相处时也不骄不躁,不卑不亢,颇有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老成稳重。
为此,柳姒瑶没少笑她像个书呆子。
董凉菁饱读诗书,却没有寻常文人那般感情充沛,恰恰相反,她冷漠又理智,好似天生缺乏某些不必要的情感。
哪怕被好友这样取笑,她也没有生气,只是很平静和对方解释自己和书呆子的不同之处。
柳姒瑶便要摇摇头,不愿意听她的长篇大论,眼尾含笑跑开。
董凉菁永远都抓不住人心的变幻,她一板一眼,像是个理智到过分的木偶人,丝毫没有捕捉到好友言行举止中暗含的情愫。
直到某次醉酒,柳姒瑶很轻啄了一下她的唇角。
“阿瑶,这是什么?”她轻声表示出疑惑。
柳姒瑶便顾不得娇羞,掩唇倒在她肩头,笑得花枝招展。
“还能是什么,果真是看成了个书呆子,连这都不懂吗?”柳姒瑶同样轻声反问。
这个问题把董凉菁问倒了,她呆了呆,一时回答不上来。
书中的吻是有情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可她和阿瑶是有情人吗?
董凉菁太迟钝,别的事情可以做得很好,唯独在感情上束手无措,一连几天和柳姒瑶见面都神色难得有些窘迫。
柳姒瑶心悦于她,这是董凉菁在熬了几夜翻看书籍后得到的猜测。
董凉菁迷茫之余,心底荡开了不曾觉察的愉悦。
她们仍像过去那样一起温习功课,也会在草长莺飞时节悄悄溜出去放纸鸢,还会在深夜躲在侧殿小酌几杯畅谈民生。
只是谁都知道,有什么还是变了。
柳姒瑶似乎格外喜欢和她相触,手指总是会若有若无划过她的手背颈侧,挨在她肩头的次数也多起来。
对于这种靠近,董凉菁不觉得难受,适应得很自然。
只是也仅止步于此。
面对情爱之事,董凉菁缺乏思考和憧憬的能力,加上后来筹谋叛乱占据她的重心,导致很多时候她都不能顾得上柳姒瑶。
推辞邀约的次数多了,柳姒瑶也会不悦甩袖离开,让她站在殿外半日才肯放人进去。
她对柳姒瑶心怀愧疚,却也无心改变,两人似乎就是在她这样漠不关心的态度中渐行渐远。
以至于等她幡然醒悟,对方却早已失望透顶,根本不愿再给她任何机会。
那绝情一跃,是柳姒瑶和她的最后告别,也是和那段尚算放松愉悦的过往告别。
往事如在眼前重现,董凉菁闭了闭眼,有些痛苦捂住头。
短时间内接收这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董凉菁有种自己脑袋要被撑破的错觉。
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董凉箐神色有些迷茫,莫大的哀恸感伤涌上心间,她下意识朝着床上的人伸出手,却在对上那双满是厌恶的眼睛后瑟缩一下。
这种没来由的害怕很奇怪,可董凉菁现在已经找到了原因,连带着过往的所有怪异之处,一并得到解答。
冰冷河水好似浸入骨髓,寒意仿佛还在往肌肤深处渗透,令她畏冷起来。
董凉菁拢了拢外套,却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酒精悄无声息侵蚀着她的大脑,令肢体变得有些不协调。
她又抬头看了眼床上的女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对方的脸庞却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格外明晰。
巴掌脸,柳叶眉,丹凤眼,薄朱唇。
古典又明丽,妩媚又矜贵。
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不错。
董凉菁有些难以理解她们这样究竟算是什么,分明在十分钟前,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可现在,她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她们算是重生,还是保留前世回忆的转生?
然而不论如何,董凉菁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喊着,不要再让柳姒瑶离开她。
哪怕抵死赎罪,也要把人绑在身边。
执念来得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
董凉菁抿了抿唇,等眩晕感和痛意消散些许才站直身体,慢慢朝床边走去。
不知是谁把对方绑在了床上,也懒得去想她这次误入坏了谁的好事,现在她只想把人带走。
一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进入这个房间,便会有其他人进来看到对方这副模样,董凉菁心头涌起一抹不悦。
她指尖微僵帮对方松开绳子,思忖片刻,低声问:“你还好吗?”
绑住女人的绳子不算粗,但很有韧性,对方许是挣扎过,手腕上印着些许淡红。
董凉菁余光瞥过,又匆匆挪开。
等她帮对方将绳子全都解开,眼前又是一黑,她掌心压在床头,堪堪稳住身体。
只是这样一来,她和对方之间的距离便倏地拉近,温热的馨香扑入鼻翼,令董凉菁有片刻失神。
分明记忆没有味道,可她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却下意识觉得就该如此。
她和她,一如过往。
“别靠近我。”肩头被人狠狠推了一下,相处这么久女人终于出声说了话。
对方没有刻意收着力度,于是董凉菁本就不算稳的身体猛地一晃,后仰跌在地板上。
她有些失神抬头,仰视着从床上坐起的女人。
这个角度去看,对方的下颌线漂亮清楚,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情。
董凉菁恍惚想起,她的长公主也是这副模样。
之前某位公主曾在私底下向她吐槽,说皇长姐看起来太不好接触,总怕做错事惹对方生气。
董凉菁却不这么觉得,因为阿瑶对她总是含笑的温柔。
只是没想到,此刻她也真真切切感受了一番柳姒瑶的冷漠。
哪怕对方没有做自我介绍,董凉菁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