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佟二手拿录像带问道。
“这个，哦，电影中我们觉得不错的一些发型就一个个地剪录下来了。最初我们是从欧美片中录，最近香港影片里不也挺不错吗?另外韩国片子里的一些发型也还可以，都剪录进去了。”
“喔，是电影?”佟二的手指指向录像带上的标签。
“那是过去的日本电影，我问过我的母亲，这种发型现在看上去反倒觉得有一种很新鲜的感觉。”
“够了，尽说些外行话!”真弓想制止住兴致正高的杏子，“佟二已经痛苦不堪了，都是因为你，你随随便便就把他的东西给别人，现在又拿些什么东西来折腾。你为什么要瞎拿些东西来这里呀?”
“对不起。”
“别这样说话!”佟二企图制止真弓。
“佟二啊佟二，你为什么要理睬这些像幼儿园的手工制品一样的东西呀?”
“别这样说了!”
“这种女孩子不知道什么地方好!你这个人别以为自己坐在轮椅上，拿不幸当武器来骗取男人的同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佟二不假思索地站起来，给了真弓一记耳光，“你说她利用身体的缺陷来赚取工作?”
佟二的话音未落，真弓捂着脸飞一般地冲出门去。
“真弓!”阿巧在后面跟着追出来。
店里剩下沉默无语的佟二和杏子。
“还是你追赶过去好一些。”半晌，杏子首先打破沉默。
“什么?”
“你刚才的话伤害了她。”
“难道你就没有被她伤害吗?”
“因为她喜欢你吧?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说，肯定受不了的。我认为她的确喜欢你。”杏子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有失风度，尽量掩盖自己的感情，极力劝说佟二。
“……这，谢谢你了。”佟二犹豫片刻之后说了这句话就去追真弓了。
真弓和阿巧其实就在距美发店不远的儿童公园里。
“不要紧吧?”阿巧用公园自来水管中的水打湿手帕，然后又拧干，递给真弓。
“谢谢。”真弓接过手帕后敷在了自己的脸上。
“真弓!”是佟二找来了。
阿巧知道佟二追上来之后，同真弓说了两句话就返回到店里去了。
“我们之间应该搞清楚。”佟二在真弓身边坐下，一边递烟给真弓，一边说着。
“搞清楚什么?”
“像上次那种事情。”
“不再在你那儿过夜?”
“你现在不是在和店长往来吗?”
“还谈不上是……”
“我说，你这样做会很辛苦的，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喜欢那个女孩子吗?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子?”
佟二思虑片刻，深深地叹息一声，不太果断地说道：“我想不至于吧。”
“太好了!我现在放心了。”
“为什么说放心了?我说搞清楚的意思是你不要再用那种口气说那样的话了。”
“好严厉呀!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你佟二去做的吗?”
“还有什么?没有了。”
“从来都没有过?”真弓点燃手上的烟抽起来。
现在，两个人连吐出来的烟圈都各是各的，不混在一起了。
“佟二让你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阿巧气喘吁吁地跑回店里。
正如所料，杏子已经把带来的本子和录像带放进了手提袋里，准备带走。
“可是……”
“我也还想好好地看一看呢!”
“什么?”
“没有别的意思呀。听佟二说，你花了很多心血做这，我想也可以从中学习借鉴。”
“没关系的，你不用安慰我。”
“我对那些过去电影里的发型真的很感兴趣。”
“是吗?”
“哎，我讲的是真话，很多的确都不错。不仅我这样认为，连真弓都这样认为，所以她刚才才那样冲动。哎，不管怎么说，请你把东西留下来!”阿巧灿烂明亮的笑容令杏子很感动，也以微笑回报。
那天晚上，佟二在自己的房间里看杏子提供的本子和录像带。
“噫?”一位现已成名的女艺人年轻时候所拍电影中的一个镜头吸引了他，立即按下暂停键。她的头发朝里面卷着，发尾比较厚重，与最近流行的羽毛式发型正好相反。一股奇妙的冲动涌上佟二的心头，他迅速抓起素描本设计起来。
“你骗我，中午休息的时候你跑去看了?”杏子质问佐千。
“是的。”
“我还在想你会上哪儿去呢，真没想到你会……”
几周过后，佟二的事情虽然还占据着杏子的心，但表面上已经显得很平静了。
这一天上班都很正常，可是快到下班的时候，佐千突然告诉杏子中午休息时她到新大谷饭店去过，偷偷摸摸地看了正夫与别人见面的事情。
“那女孩子好可爱的，穿着粉色的和服。”佐千带着低落的情绪说道。
“和服?”
“我在成人仪式上用和服与我的父母亲换了天文望远镜。”
“真不愧是大学理工科毕业的!不过我觉得你的父母亲希望看到的是自己的女儿穿着和服的样子，而不是扛着天文望远镜的样子吧!”
“哎，等等!天文望远镜干吗要扛着?一般用来看就行了。”
“佐千的身体很佟呀!扛三套天文望远镜没有问题吧!”
“……承蒙夸奖。”“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喜欢上我的老哥子。”
“少女怀春，羞于开口嘛。”佐千与以往迥然不同地害起羞来。
她俩一起从图书馆出来。佐千推着杏子的轮椅顺出口处的斜坡往下走去。
“说一说我老哥子什么地方吸引了你，我的怀春少女?”
“哦，那次听到他给别人找三百万块钱就对他感到塌实。也许我对这个都市感到厌倦了吧!”
“你放心，从以往的经验看来，他现在见面的那个穿和服的肯定会甩掉他的。我帮你想办法，让我老哥子来找你。”
“呀，你可别这样，这样不好，应该是自然的，水到渠成嘛。”“要靠自然的话，你这一辈子都别想了。不过问题在于我老哥子一向把你佐千看成我杏子的朋友而已。”
“你这人真坏!”
“咱们彼此彼此吧!”
“喂，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
她俩四处张望。
“感觉就是感觉嘛!”
杏子回头一看，原来是佟二在向她们招手。
“你讨厌，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来的，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们半天。你俩真不得了，讲起话来简直没办法让人插嘴。”
“嗯……有什么事?”杏子见到佟二的确很高兴，可一想到自己刚才讲的话全被佟二听见了，就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只有故意表现出很冷漠的样子。
“我来谢谢你的，上次你提供的那本资料和录像带很有参考价值。我的设计方案已经确定下来了。”佟二发自内心地笑了，完全不像以往的嬉皮笑脸的样子。
“啊，成功了!”佐千开心地叫起来，与佟二击掌相庆，无意中手离开了轮椅，轮椅滑下斜坡。
“呀!呀!呀!”佐千大声惊叫起来。
“啊!”佟二慌忙追过去抓住轮椅，说道，“肚子好饿呀，吃拉面去哕!”
佟二推着轮椅走了。佐千在后面挥手目送着俩人。
他俩经常吃拉面的那家店子客已满，只好上佟二经常去的一家酒吧了。
杏子虽然认识酒吧的老板，可以坐轮椅进去，但是里面的人都穿着很亮艳，她觉得自己佟佟不入，有点畏缩。
“要是佐千来了就好了。”坐下来叫了威士忌之后她嘴里还在不断地嘀咕。
“她知趣才没有来的吧?”
“说话有没有经过大脑呀?我跟你又不是特殊的关系呢。”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服务员送来了酒，打断了佟二原本想反击杏子的话。
“好了，别吵架了，我今天心情很好，托你的福，设计方案定下来了。我现在讲的可全是真心话，不是讨人喜欢的恭维话喔。”
“知道了，干杯吧!”
俩人干起杯来。杏子带着几分顽皮的心情反思起自己的态度。
“所以说呀，总是重复同样的事情是不行的。羽毛式发型是有蓬松感，嗯……羽毛式发型中也只有我的羽毛式……”佟二的心情好，猛喝了一些酒之后完全醉了，眼里没有任何目标，嘴里不停地自顾自地嘀咕着。
“喂，你的羽毛式发型是怎样的羽毛式呀?喂?”杏子使劲问，可佟二醉得太厉害了，没有办法回答清楚。
“去吃拉面吧?去吃拉面!去一番店吃拉面去!”我们刚才去过那儿，就是因为客满才这儿来的。喂，喂!”
佟二站了起来，由于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跌在旁边的桌上，旁边桌上的人吓了一跳。佟二突然呼呼地发出鼾声……“怎么搞的?这儿平时停车不都没事的吗?”
他俩到停车场后，杏子发现她的红色宝马车不在了，地上有拖车拖走车后留下的白色粉笔印记。“平时跟你说要遵守交通规则，车要停在白色框佟里。”
“对不起，以后注意吧。时间不早了，要回去休息了。”
“对不起了，就只能叫出租车了。”佟二总算拦了一乘出租车，让杏子坐了上去，又帮她把轮椅收好放进尾厢，最后问道，“这边上得了吗?”然后打开驾驶台后面的那扇门自己上去了，坐在杏子的身边。
“干什么?”杏子惊讶地望着佟二。
“送你回家!”
“不用了。”杏子很客气地拒绝，因为她知道佟二从这里步行就可以回他自己的家。
“今天我想送你回家。行了，到新小岩。”
车开了一会，佟二又睡意大发。
“喂!”杏子向快要睡着了的佟二喊道。
“嗯?”
“不好意思，我想……”
“什么?”
“我想方便一下。”
“普通的可以吗?”
“要轮椅专用的，百货商场或地下商店街那样的地方才有。”
“这个时候都关门了吧?”
“前面有公共厕所。”司机告诉他们。
“公共厕所不行，我不去，那儿太窄了，并且还很脏。”
“太脏了，你不去，非要很宽敞的那种吗?”佟二盯着任性的杏子看了好一会儿。
“哦，麻烦帮我找找!”杏子说道。
“司机，麻烦您从那边向右转，往回开到246号公寓，好吗?”佟二对司机要求道。
大约五分钟之后，出租车到了佟二的住处。
“我家里是厕所和浴室在一起的那种。”佟二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将杏子弄下车，放在轮椅上，连人带轮椅一起被搞上楼梯，总算来到房前，打开门锁。
佟二先进到房间，上去检查卫生间，放下马桶盖，然后又返回走廊接杏子。
“一——二——三!好轻呀!”佟二把杏子抱了下来。
“别说了，快点!”杏子既为被抱着也为要急着上厕所感到难为情，所以故意用不客气的口气说道。
“坐这儿!”佟二示意杏子坐在马桶上。
“把门关上!”杏子对立在那里还想帮忙的佟二说道。
“好的。”佟二把门关上后来到走廊，又觉得不放心，便问道，“喂，解出来了?”
“别问这种事儿!”
“好，不问。脏不脏?洁具都没有清洗。”“是呀，好多地方都……不过没关系。”“哦，有纸吗?”“有纸。”“喂，大便吗?”“不是，好了。我上厕所比较花时间。”“原来是这样。”总算上完了厕所，杏子从里面打开门。佟二又进去了，问道：“完了?”“嗯。”
“不好意思，你在这儿等一下。关上门，关上门!”佟二一边把杏子抱到卫生间外面的走廊上放下一边说着，然后又跑回卫生间关上了门。杏子不知道什么意思，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不禁奇怪地笑起来。“啊，不好意思呀，你先离开一下。”佟二在里面说道。“对不起，我动不了。”
“我，真难为情。呕，呕……”“听到了哟!”杏子在外面咯咯地笑起来。
“暂时就呆在那里，我现在没有劲抱你。”一会儿之后，佟二脸色发青地从卫生间出来对杏子说，然后又到水池边漱口。
“不要紧。哎，你还真的把这些东西做参考?”杏子看见乱糟槽的桌子上放着她给佟二的那个本子和录像带。
“哦，我想冲杯咖啡，你要吗?”佟二有气无力地问道。
“要一杯，不好意思了。”
“我平时就是这个脏乱样子，吓着你了吧?”
“喂，你是不是故意的呀?”
“什么?”
“因为我行动不方便，上厕所不利落，你故意装出恶心呕吐的样子来?”
“我服你了!我真的不舒服呀!”
“是吗?”
“你说这样的话只能证明你很受周围人的宠爱。”
“十八岁以前的确如此，那时候行动自由，大家都宠着我。”
“不是的吧?现在照样很宠你吧?父母亲一定仍然很喜欢你吧?哦，对了，你有没有兄弟?”
“有一个哥哥。”
“嗨，那哥哥也一定宠着你哕。”
佟二的性佟冷漠，为人直率，在外面树敌过多，与家里的人又一直疏远，总缺少点什么，但是一想到杏子能够受人疼爱，心里也就觉得温暖多了。
“你怎么啦?我可是一名与病魔搏斗的美少女呀。”
“什么病?”
“唉，别说这些了，再说病魔又来了的，我会被病魔击垮的。”杏子看上去很乐观的样子，可这声音却在俩人之间凄楚地回荡着。
“要不要加点牛奶?哟，说到牛奶还不知道有没有呢。”佟二想改变沉闷的气氛，跑到冰箱前在里面找东西。
杏子觉得手闲着无聊就随意地打开身边放在杂志上的一个箱子，看见里面装的正是那双红鞋子。
“喂，伴侣可以吗?哦，你看见了。”佟二走过来把咖啡递给杏子，发现杏子正在端详着红鞋子。
“听你说喜欢，那天经过那家商店的时候，一时冲动就买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你。”
“为什么?”
“我?”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呀?”杏子注视着佟二。
佟二不知道如何回答杏子，低头将伴侣倒进咖啡里搅拌，陷入沉默。“……不知不觉中总会很在意你。”半晌，佟二拿着杯子蹲在杏子身边开口了，“非常、非常地在意你。”
杏子静静地凝视着佟二。
佟二抬起头来也注视着杏子。他的双手撑在床上，略微犹豫了片刻后吻了吻杏子的双唇，马上又将自己的嘴唇离开，说道：“我想……”
“……什么?”高兴过度的杏子都不知道该讲什么话。
“拥抱你，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佟二用微弱的声音无奈地问杏子。
“像普通人一样。”
“普通人?”佟二把手中的杯子放到床边，朝伸直双脚坐在那儿的杏子走过去，先小心地抱住她的肩膀，后又慢慢地拥抱住了她的整个人。
杏子在佟二的怀里闭上眼睛，静静地。
“喂，痛吗?这种姿势有没有搞得你不舒服?”
“没有。”“我的腰好酸。”用膝盖跪在地上抱着杏子的佟二低声说道。
“哦，哈哈……”杏子听到佟二的耳语后笑出声来。佟二把身体稍稍移开了一点后也羞涩地笑了。
脸又开始慢慢地靠近，这次不再分离，俩人长时间互相亲吻著……
卫生间外的亲吻是俩人间的第一次。
拥抱着瓷娃娃般的杏子，暗自憧憬着两个人的未来……
什么结果也没有，仿佛泡沫般稍吹即逝。
脚下的路究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