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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疯人院小号手(1 / 2)

我在每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忘记,在每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回忆。

“我想我并没有在除了显示屏以外的什么地方见过你。”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俏皮话,因为我的心脏像是中箭的飞鸟,在天空中沿着一道优美的弧线向幽深的坟冢坠落。我感到它的哀鸣传到了我全身各个部位,而支撑着我身体的双腿是第一个响应它的呼告的,它现在像大街上卖的江米棍一样软糯无力,于是我摔倒在这昏暗阴郁的门厅里,就像我臆想中那样,如同一只无力的断线木偶。

眼前的一切仿佛走马灯一般在流动,斯维因唤出了一大群乌鸦;卡特琳娜的父亲从手杖里抽出长剑;乐芙兰小姐的身体像雪花一般飘散,随后从天花板上落下,轻巧地躲过卡特琳娜投出的匕首;弗拉基米尔将一切染成鲜红,他刺耳的嘎嘎笑声穿透我的耳膜,穿透我的大脑,在煮沸的血液中震颤,好像一只狂野的手撕扯着我的心脏,它靠近了,它握住了。鲜血浇筑的长矛抵住我的胸膛,我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在嘶喊,但来不及了,它刺进了我的心脏。

长矛碎裂了,与它同时破碎的是夜之锋刃的护盾。

血液仿佛重新回到我的躯体,它正强健有力地在血管中流动。我像猿猴一般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四处飞溅的碎石:杰里柯·斯维因显现出了他恶魔的左臂,他身后如船帆般巨大但脆弱的羽翼好似海潮,猛烈地拍击着门厅的墙壁。他看到我站了起来,于是高声呼喊:“下地牢!达克威尔藏在地底下!”我朝他点点头,但他没有再理会我,而是伸出那只左手,掐住了乐芙兰小姐的脖子——这当然是她的假身。我不再四处观望,跌跌撞撞地向那幅画奔去,耳边传来乐芙兰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我并不理会,我伸手揭开画布,一头扎进那深沉浓重的幕后。

这是一个楼梯平台,我谨慎地扫视着我双脚所站立的地方。平台上并没有灰尘,最近有人打扫过。“It'sthefinalcountdown.”我深呼一口气,让冷漠沉闷的空间灌进我的肺部,随后一手握住腰上佩戴的短刀刀柄,另一只手抓住扶梯的栏杆,我默念着幽灵疾走的名字,像一只盘旋着的陀螺,沿着螺旋的台阶向地下奔跑。有些墙面上挂着千奇百怪的画作,有些墙面上雕有燃着昏暗火光的烛台,我无心理会这些,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向下,不断地向下。我感到幽灵疾走的力量到了尽头,我感到血液顺着肺泡来到了我的气管,我要死了,我心想,但我仍然向下奔跑着,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了这一个概念。

石阶到了尽头。我扶住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在我眼前立着一扇木门,门边燃着两个火盆,火光明亮而炽热。这是名侦探柯南的拍摄场地么,我心想,这奇怪的地下室,通风倒做的挺好。我拔出短刀,缓缓走近这扇门,门锁着。我呼唤着夜之锋刃,然后双手握住刀柄,向门锁捅去——门栓被斩断了。我用脚尖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推开这扇门,但随即发现我做的都是无用功,因为正对着这扇门坐着一个衣着华贵、头发花白的老头。他坐在阴影之中,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见粗重的、像是巨大的风箱扇动一般的呼吸声。

天哪,我感到自己沸腾的大脑逐渐变得冷静,原本不多的理智有一些偷偷溜了回来,而这足以支持我做出一个最符合实际的判断:这个老头儿其实是一头刚刚拉完犁的大水牛。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念头,这呼吸声变得更加急促而粗浊,好像肺里面塞了一只蒸汽机。

“哼!”蒸汽机先生从座位上站起,向我走过来,似乎想要借着门口的火光看清楚我是谁。真是可怜的老头,我心想,像一只鼹鼠一样坐在这幽暗的地牢里,我怀疑他的眼睛很可能也像鼹鼠那样退化成了两个随意在脸上点着的小黑点。然而我今天来到这座地牢里的目的,却是把他杀死,我不禁感叹起命运这无情的婊子异想天开的点子,两个人此生唯一的一次相遇便是为了夺取彼此的生命,这真是令人感到悲戚。

我用刀指着他,老头停下了步子,使劲用手杖敲了敲地板。

“何处来的乱臣贼子!”他像戏里演的皇帝一般厉声呵斥道,“见到大统领达克威尔还不下拜!”

我惊奇地发现那蒸汽机般的呼气声并没有停息,这声音并不是从我面前的老头身上发出的。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这个房间里面也许藏着一只巨大的怪兽,等待着我的上门。

老头见我不理睬他,似乎动了怒,他拔出来一把剑,用剑尖指住我的刀尖。

“说!是谁指使你来的!”他举着剑的手臂在颤抖,这让他手中的剑锋也在颤抖,“是不是杰里柯·斯维因这个反贼!”

我只想回答他一句话,那便是“是命,是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但这句台词让我产生了一种在和这老头跳双人舞的既视感,这种荒谬的既视感让我只想大声笑出来,可我没有太多的力气去笑了。

“俺是铁牛,奉宋江哥哥之命,来这里替天行道!”我高声回答道。可惜我手里提的不是斧头,如果德莱文把他的斧头借给我,我倒不介意在脸上抹一把灰,扮作一回黑旋风。

达克威尔没有回话,大概是在思考我、宋江与他的利害关系吧。那令人不得不慎重考虑的野牛般的呼吸声又开始了,天哪,这屋子里面一定养了一只大怪兽。不过我立刻发现我想错了,那老头并没有思考什么,他大喝一声,挥舞着剑,像堂吉诃德挥舞着骑枪,向我悍不畏死地扑来。

我连忙躲闪,大步向后退,然后踩到了一块松软的泥土——我真想给撬开这里地砖的人一个狠狠的耳光——仰面滑倒在地板上。

“汰!”达克威尔反手握住剑柄,向倒在地上的我刺过来。我赶快在地上打了个滚,现在的我衣服上一定沾满了灰土,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锅炉房里面烧煤的船工。然后我会在这可怜的不见天日的地牢里面捡到一个婴儿,这个婴儿日后会在这座笼罩在漫无边际的阴云之下的苍青色堡垒之中度过与钢琴相伴的一生,一生不会踏出这宏伟的建筑一步。我不愿评价这是不是人对自我的心灵约束在现实中的映射,或者说这只是浪漫主义在作祟:但我是个喜欢逃避过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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