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上小学时，我爸爸就出去打工了，读四年级时，我妈妈也便去了爸爸那里。我老家有一条河，我妈妈怕我去河边玩水，为此想了很多办法，那时候村头有个小卖部，他家有个电话。我妈妈总会在隔一天的下午六点整打电话回来，因为我五点四十下课，六点整刚好从村小走到小卖部那里，村里人都知道。接电话是一次五毛，我妈妈走之前会将电话费一次给清。那时我比较烦，但从来不敢不去接电话，风雨无阻，星期六和星期天也要去接电话，时间不变。
我大学出来第一年没有考上工作，就在北河镇一家移动公司里做客服，因为我老公也在镇上一所学校教书，那时我们刚刚建立起恋爱关系。那年他被学校安排到北河镇的邻镇平乐镇的土门头村扶贫。我因为好奇，有几次随他一起下乡，便见到了小宇，那时他约莫十一二岁，如今还在的话，应该有十六七岁了。
我的老公那时还是个比较懒散的人，没什么上进心，平常一上完课，就呆在他的出租屋里打游戏。记得那些日子里，我因为考编失利，心情也不太好。那天是星期六，我想出去散心，他却因为恋着他的游戏而不愿意出去，我便有些生气，打算一个人跑出去看油菜花。他可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追了出来，并提议带我去乡下转转，他刚好可以去走访一下贫困户。这本是个周末，他才有时间。其实他本打算下午自己去，骑着他的那辆电动摩托。但前几天有学生私自骑电动摩托，出了很严重的车祸，连人都没有救回来。他便放弃了这样的打算。刚好有同事也要下乡扶贫，我们便约好坐同事的车去。我们的小车先在国道上走了约二十几分钟，然后又上了一条弯弯扭扭的村公路，这里本是平原，放眼能看到远处黛色的山峦，村落点缀在大地上，这儿一堆那儿一座，田野里开满了油菜花。
透过高高低低的田地，有时候能看到一段小河，在前进的途中，小河总是时隐时现。河道是弯弯扭扭的，道路也是弯弯扭扭的。因为要满足村民们的出行，公路的修建基本上做到从每家人房屋前路过，所以我们一直在弯弯扭扭的村道上前行。沿途我们没什么话讲，我只是默默的看着窗外。这些熟悉的风景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我老家和这里很相似。也有一条河，春天来了，也是遍地的油菜花。小时候母亲最怕我们去河边，那条看似温柔多情的河，带给我们的远比夺走的多，但确实是小孩子的禁地。七岁那年，也是春天，在外面玩耍的我为了躲避太阳，便钻进河边的油菜地里，最后在享受着童年的安全感与春日的惬意中睡着了。我父亲发动了全村的人找寻，他们将整条河都搅了一遍，就在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时，苏醒的我从油菜地里钻出来，坐在田埂上当了一名非常认真的观众，当时我的花衣服在阳光十分耀眼。事后为了报答村里人的帮忙，在我爸爸的鼓励下，我妈狠狠的揍了我一顿。再后来，爸爸和妈妈都去外面打工了，留下我来奶奶在家里，我再也不想去河边，也没有机会去河边。
当车停在村委会的小广场时，我们约好了回去的时间，便各自往自己的扶贫对象家去，老公将我领到一处公路沿边，跨过一条沟，再径直往前走20几米，从两栋别墅的中间的水泥甬道穿进去，迎面就是一栋平房，这是那种九十年代修建的房屋，和我家的老屋很相似。院子是仍然是泥地，我们站在院子里，踩着软塌塌的土地。我老公便冲屋子里喊了几声“饶叔”。
过了一会儿才看见一个老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拄着拐棍，脸色有些紫胀，眼睛有些肿而且布满了血丝。当他看见我们时，就立即打招呼道：“是吴老师来了啊！快进来坐！”我们把买来的礼品放下后，便进了正中间的堂屋，屋子里很乱，中间摆着一张木桌子，几把椅子上都堆满了东西，都是一些未洗的衣服，还有一张椅子上放着一个切了半边的苹果，更过处靠墙的椅子上是一个打开的书包，书包上也搭着一些看不出来是衣服或者是其它的纺织物。老人一边摇晃着身子去收拾那些椅子上的东西，一边左边冲屋子里喊，“宇儿，宇儿。”
我往左边看去，目光越过两扇黑洞洞的门，一阵阵红白相间的荧光在闪烁，应该是所谓的小宇在那间屋子里看电视，当打斗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时，我心里更加肯定老人口中所谓的小宇就在那间屋子里看电视。看着老人手忙脚乱的样子，我老公便自己动起手来，并说道，“不用麻烦，我们自己来。”我便也上去帮忙随手将那些衣服提起来，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放哪里。
老人便过来接了说，“我抱到脚盆里去。”
然后我又将那半边苹果和小刀拈起来，打算放桌子上，当我走近桌面一看时，发现桌面上似乎有一层黑色的油污，便自己扯了一张纸巾垫在下面。在清理物品的时候，也不知道我手碰了哪里，我只感觉整个手都变得黏黏滑滑的，心里便有点不舒服，我出了门去。看见那厨房边的水沟边有一个水龙头，就走了过去。开始来时并没有注音到院子里到处都是鸡鸭的粪便，前行中我像躲着地雷一样的走到水龙头边，拧开水龙头就洗手。洗完后，发现水龙头上也是漆黑的一层泥垢。
当几把椅子被收拾干净后，我们便坐了下来。男朋友便问道：“饶叔，怎么不见阿姨呢？”
“她去种花椒树了，”老人家喘着粗气说道。屋内电视传来异常振奋的音乐声，然后是一阵打斗声，饶叔便冲屋子里喊道：“宇儿，你去帮我倒两碗开水出来嘛！”
“不用，不用，我们不渴，”我俩急忙推辞到，我们一则是不想给他添麻烦，二来是我们俩真不渴，三是我们看到这样的情况，估计也喝不下。几番推辞后，老人便也不吩咐了，但屋内的电视仍然在播放，那个叫宇儿的也并没有出来。“饶叔最近身体怎么样？”我男朋友便问道。
“就是不好，你知道的糖尿病，高血压，又是肺心病，走几步就喘不上气来。”老人抱怨道。
于是我男友就问了一些资金和报账方面的事，这些我都不太懂，然后就站起来检查了一下水电汽等设施。老公领着我进了厨房，我看见他伸手打开冰箱，一股恶臭迎面而来，我差点就忍不住吐了。老公强装镇定的检查了冰箱里的食物，将那些过期的、变质的都拿出来，全部扔掉了。又打开下面的冷冻柜，里面肉还是满咚咚的，男友便将我们买的新鲜肉和菜放进冰箱，并告诉饶叔，“饶叔，冰箱里剩菜不能放太久了，剩蔬菜不要过夜，剩肉类不要超过三天。还有就是冰箱要及时清洗。免得滋生细菌。”
饶叔对我老公扔掉那些变质的剩菜的行为有些抗拒，明显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支支吾吾的说道：“你阿姨她在放，我也不晓得放的什么东西。”
“饶叔，吃出问题了可不是开玩笑的，生病吃药多贵，再说身体得病多难受，你说对吧！”我老公似乎看透了饶叔的心思，然后他继续说道，“您们这个卫生实在是需要改变了，我知道您们忙，但是您可以安排您孙了做啊！”
“我喊不动他，一天不是玩手机，就是看电视，和他老子一样不成器，成天就知道玩。”饶叔抱怨道。
“孩子别太惯了，你可以控制他的时间，”老公提醒道，“平常安排一些小事情给他做，他应该会做的，这么大孩子了。这样吧，反正我们来了，今天帮你收拾一下，您老人家就好好休息一下。”老公说完就动手扫地。
“这怎么可以呢？”饶叔一边说着话，一边冲屋子里叫道：“宇儿，宇儿，你出来嘛。”但是他口中的宇儿并没有出来。
我想着在家天天看书也挺烦，如今出来了，反正也当着是散心，便走向脚盆，然后又找洗衣粉、搓衣板、小板凳。我先让老公把院子打扫了，就把脚盆和那些搜出来的脏衣服都拖到厨房边的水龙头下。然后就挽起袖子准备开干。“饶叔，你家还有要洗的衣服没有？”我问道。
“怎么能让你来洗啊，姑娘，你放那里，等你阿姨下午回来再洗吧！”说完他又冲屋子里喊道，“宇儿，宇儿，你把电视关了，把你的衣服拿出来自己洗了嘛，明天上学要穿。”他喊得很大声，以至于都喘不过气来，我男友便上前去扶他坐下。“喊不听啊，唉！”
“那要抓紧教育啊，孩子大了一旦叛逆了，就更难管了。”男友提醒道，你们不能这样教育，要多关注孩子，您老身体不好，可以让他陪你出去走走，让他帮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现在都管不了啦，我家老婆子说他，他还还手，我说他还好点。一天都是玩手机，玩手机，今天早上我叫老婆子把手机带走了，他就看电视，早上睡到十点多才起来，就一直看电视到现在。”饶叔䋈䋈叨叨的说着，屋子内的电视仍然没有停下来。
我想着反正要洗衣服，就一起洗了吧，顺便去看看孩子，看能不能帮老人家把他叫出来。刚从外面进屋的我还有些眩晕，屋子里看起来很黑，待过了一会儿我才看清楚屋子的情况。这是最左边的一间屋子，从堂屋进去后还需穿过一间屋子。虽然有窗户，却是那种老式的窗户，关得很严实，加之外面摆放了一些农具，所以屋子里很暗。一张大席梦思床摆在墙角，一个高柜子立在床前，柜子上摆着一台液晶电视。开始我并没有看到床上的人，细看才看到有个孩子背靠着墙，搂着被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那是一部动画片，我瞟了一眼，里面有个长着免耳朵的女孩。我站在床边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开关，当我打开了灯时，他对我的突然出现有些吃惊，但只是瞥了我一眼，又继续看电视了。电视里打斗的声音很大，每个人要出招之前就会将自己的招式念一遍。我看床上很乱，他的衣服都扔在角落里，我就去收拾，他看我收拾，也没有什么反应，仍然继续关注他的电视。我尝试着与他交流，便问道：“小宇同学，你还有要洗的衣服吗？姐姐帮你洗了。”
小宇看了一下我，并没有理我，又回头看他的电视。不过电视进入了无生趣的广告时间段，他突然就关了电视，从床上快速溜了下来，仍然没有理会我，就往外面走去。我一脑袋的问号，只好将床上那看见的几件衣服收了起来，也往外走去。当我看到他走进厨房时，心想他应该是去找吃的。我坐在小板凳上正要洗衣服时，他从厨房里走出来，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话，“有洗衣机的。”
我们都惊讶的望着他，他爷爷刚好从屋子里出来，也急忙说道：“对，对，对，有洗衣机的。”
刚才我老公检查电器时，其实也掀开那层布看过，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俩就没想到用洗衣机。那是一间不小的洗手间，都铺过磁砖，位于厨房和猪圈之间。听男友说是政府上回改建的，里面蹲便，抽水箱，洗脸盆一应俱全。小宇打开厕所的灯，我就看到隔间右手的全自动洗衣机。然后我不经意看了地板，白色的地板已经变成了暗黄色，上面全是一层厚厚的泥，远处的蹲便器附近基本全是黑黄黑黄的。我男友也看见了，便有点生气的说道：“饶叔啊，你这个厕所的卫生真的，真的需要打扫了。你看那里有洁厕剂，”男友指着那蹲便器靠近水箱的地方，“你们怎么不除除垢？”于是他就叫小宇将那洁厕剂先对着地板和脏的地方喷一遍，“先泡着，等下再洗。”小宇没说话，就上去拿着洁厕剂开始对着那些特别脏的地方倒下去，他做得很慢。我便和老公去搬衣服，我们将衣服分了一下，浅色的深色的分开，白色的和其它颜色的分开，除了两件小宇的校服是蓝白相间的，便没有白色的。将一切都分开后，我们先洗轻柔的、浅色。有些特别脏的，我就拿到水龙头下去洗。前前后后，饶叔一直跟着我们，也不说话，就是看着。我们让他坐，他也不坐。衣服洗得差不多了，男友就和小宇钻进厕所里打扫去了，等他们俩出来时，我再去看，厕所完全变了个模样，但饶叔不怎么关心，只是一味的说着：“别把你们累着了，你们两个辛苦了。”
接到要回去的电话时，我们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只是最后还在脱水的衣服，老公便吩咐小宇记得晾一下，小宇也就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老公说：“饶叔，我知道阿姨忙，你们有些事可以安排小宇去帮着做一下。他可以的。”